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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座皇宫，金碧辉煌，富丽堂皇，从小，他便是极为向往的。
它是那么美，那么耀眼……只有那样尊贵的皇宫，才配的起那样尊贵的他。
锦衣华服的少年打马伫立在街头，此时已是夕阳西下，他望着那皇宫处熠熠生辉的琉璃瓦，唇角不经意间绽开了一抹弧度。
“喂！小猫！你在发什么愣呢！人都到齐了，就差你了！”听到同伴的呼喊声，他回过神来。随意地下了马，他走进奢华的酒楼中，里面的一群纨绔，是他多年的好友。
“急什么……”看着面前的同伴们，他慵懒的声音响起。懒洋洋的声音，带着几丝媚态，让人的心里就像被猫儿挠过一样，有丝丝悸动的痒。
酒过三巡，几人的话匣子便打开了。但其他几人的谈话让他顿住了斟酒的手，他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，却默默竖起了耳朵。
“我听我娘亲说……说摄政王已经开始准备给陛下选秀了……”一个人端着酒杯，大着舌头说。其他几人听到他的话，也都发出了心照不宣的笑声。
嗯？已经开始了吗？他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，似是有些困惑。陛下选秀，他身为军机大臣的嫡子，不可能不知晓啊……除非……
“切，这种事情值得讨论，你们可真是无聊。”嗤笑一声，他顺势站起了身，抖了抖身上的衣袍。“哼，听你们说这些无聊的八卦，还不如回家玩鸟来的有趣呢……
装作不在意地笑笑，他披上外衣，步出酒楼。催着马儿踏过斑驳的碎月光影，他一路赶回了府中。
见他回来的如此之早，守门的小厮有些意外。他傲慢地下马，望向那深夜依旧灯火通明的书房，轻轻咬了咬唇，朝那里走去。
书房的门被他轻轻推开，屋内，他的母亲正在专心致志地看着些什么，见是他来，她的目色划过一丝讶然。
“小猫，你怎么来了？今夜，母亲不是让你和那几家的公子一起饮宴寻欢吗？”下意识地合上手中的册子，他的母亲看着他，眉头轻轻蹙起。
“母亲交代的事情，儿子都有做到。”他微笑着开口，语气中含着几分醉意，眸中却闪着精光。
“只是。方才儿子听说了即将选秀的事。也不知道在咱们府上，是哪个弟弟有这个福气，能进宫伺候陛下……”说到后面，他的语气中多了几丝求而不得的怨气。
听懂了他的话中之意，他的母亲上下打量了他一番，低吟了一声，又开口说道。
“选秀这种事，原本是嫡子才能有的殊荣。但是那丫头……为娘实在有些看不上她。本来为娘打算以庶子充数，再给你另择一户权贵。这么看来，你是不愿意了？”
他默默地摇了摇头。透过记忆的窗户，他又仿佛看到了那个幼年伏在母亲膝头的自己，那是他们母子之间有过的、难得温情的时光。
“母亲，有朝一日，我定会成为皇上最宠爱的侍君，为母亲争光！”
“好啊，好啊，是为娘的好儿子……”母亲看着他，笑的欣慰，温和地摸了摸他柔软的发。
那片金碧辉煌的宫殿，他和它的缘分，早在写在了宿命之中。他生来便注定要走近它，这个机会，他不愿，亦不想放手。
“母亲，我想入宫。”他开口说道。他微微抬眸望向自己的母亲，眸色娇憨媚人，还带着丝丝桀骜。
他的母亲有点意外，随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。她从椅子上起身，修长的食指伸出，抚摸着他脸上属于猫妖的印记。他的脸庞，感受到些微的凉意。
“不愧是我的孩子……放心，你想要的，终究会得到的。”他的母亲坐回椅子上，让他离开。
在他关门的前一刻，他看到母亲手中的那本册子，被她扔进了废纸篓中。
几日后，教引嬷嬷到了府上。他一丝不苟地接受嬷嬷的指导，言行举止，仿佛是从书本上拓印下来一样的标准。他的顺从与配合，让阅遍数人的嬷嬷都刮目相看。
若是入宫，小猫公子定会受到皇上的厚爱。他听到嬷嬷这样对他的母亲说，他微微低头，将胜利的微笑掩饰在阴影之下。
听闻他即将进宫，他昔日的好友们为他办了一场送别宴会。看着那精致的名帖，他默默出神。
他知道，这其中的一些人曾和他一样，被选入了入宫的十名伴读名单中。只是，他们想到要去巴结奉承那乳臭未干的女帝，都纷纷打起了退堂鼓……
他如约而至，在那奢华的酒楼中，最后一次纵情笙歌，纸醉金迷。
他的朋友们，看着他的目光中都带着淡淡的怜悯。毕竟，在他们心中，那宫中步步受限的生活，怎么比得上外面逍遥自在的日子呢？
除了他……一想到这儿，他觉得杯中的酒都寡淡了不少，围绕在他身边的伙伴，一瞬间都变得陌生了起来。
到底，他们不是一路人啊……他抬高了下巴，低头看着他们的眼神中，都带着飞扬跋扈的骄傲。
夜半时分，尽兴而归。他酒意上头，趁着月色正好，本想去中庭走走，散散酒气，却不料……走着走着，他竟走到了那里。
那里的主人还没睡，正如往日一般地轻皱着眉头，看着远处。见到他，那人的眸中显然也有些意外的神色。
那人英俊的脸上，有着和他一样的印记。
“小猫……”那人出声唤住了他，柔滑的声音中有着一丝怯弱。“你怎么，也还没睡啊……”
他撇了撇嘴，并未出声。醉眼朦胧间，他看着那人的表情变来换去。最终，那人还是开口说道——
“你该知道，这次选秀，不过是你母亲她们在朝堂上的一次博弈……”
还未等那人说完，他的唇角便勾起了一抹讽刺的弧度，眉梢也挤出了嘲弄的神色，对那人的话是那么的不屑。
“我知道，这次入宫的备选之人，只是她们在朝廷上，用来斡旋的一颗棋子罢了。不过那又如何呢？”
长腿移步，他逼近那人，轻声开口。“我想要的，不过是名正言顺地住进那座世间独一无二的宫殿罢了。”
那人看着他，轻轻叹了一口气。看着那人眉间化也化不开的愁绪，他唇角的笑意凝住，不禁陷入了沉思。
那人……是他的父亲，是这府中不受宠的男主人。
当初，他的父亲以那张漂亮的脸和些许猫妖一族的血统吸引了他的母亲。情到浓时，他们二人在生命树下祈愿，这才有了他的出生。
上凰以女为尊，他的母亲盼望着嫡长女的出生，却在胎果成熟时，得到了一枚男胎。
他的母亲自然是有些失望的，同时，过了那阵子新鲜气，他的母亲也对他的父亲失了兴味。
一个又一个美貌的少年被花轿抬进府中，而他怯弱的父亲却只会抱着他哭。隔壁传来的声声娇笑，将那低泣之声遮掩地一干二净。
哭……哭有用吗？为什么不去争，不去抢，不去告诉那些妖艳的男子，在这个府中谁才是真正的男主人？
从记事起，从那时起，他就憎恨眼泪——懦弱的眼泪。
虽然他的父亲并不受宠，但他作为嫡长子，又继承了些许的猫妖血统，他的母亲还算重视他。那些世家子弟的饮宴游乐，其中都有他的一席之地。
但他的母亲几乎从来没有抱过他，亲过他，连看着他的眼神都是淡淡的……或许那些重视，都是出于利益的考量。扮演好一个军机大臣家骄矜的嫡长子，是他最大的价值。
“你放心，我会在那座宫殿里，活得很好的。”撂下这句话，他旋身离开。看着天上的月，他从未觉得它是那样的皎洁美丽。
本以为，他可以在府中安心等待着进宫的那一日，但女帝的反应却是出乎了众人的意料。为了拒绝这十名伴读，她和摄政王闹得不可开交。
最终，还是太皇太后出马，才将此事平息。只是原本计划中十名伴读的名额，被裁减地仅仅只剩下了两名。是他，和另一个他从未听说过的人。
此人是谁？他倒是有些好奇了。只是进宫那日，他却发现，此人不过是个被塞来替代嫡子的庶子，看起来一副唯唯诺诺、弱不禁风的模样，只一身淡淡的梨香略有些出彩。
“你……你好，我叫夏梨……”此人冲他露出了一个讨好的笑，怯生生地朝他伸出了苍白柔软的手。
上下打量了此人几眼，他嗤笑一声，抬高了下巴，移开了眼睛，任由那只手僵在空气之中。
“你是谁我不在乎，但你好好记着：少来和我套近乎。我是军机大臣的嫡子，是你高攀不起的。”他连眼神都吝啬于给予对方，撂下这句话，他就大摇大摆地离开了。
留下了一个美丽嚣张的背影。
他自诩身份高贵，不屑与此人交往。只是……入住了皇宫之后，他才发现，这深宫里的生活，和他想象中的差别竟然这般的大。
第一夜，第二夜，第三夜……无数个夜过去了，陛下没有来，也没有其他人来。
没有了呼朋引伴的游乐，没有了热热闹闹的宴会。皇宫里的生活……原来这么无趣。他翻过身子，沐浴在月光下，数着漏夜的灯花，又是一夜不眠。
似是感受到了他身上传来的低气压，在他的宫殿之中，连侍女都是低声细语，小心翼翼的，生怕行差踏错，惹来他的斥责和怒骂。
一来二去，偌大的宫殿更显冷清。
不对……这和他想象的生活完全不一样……
“主子，今天有戏班子进宫了，您要不要去听听解闷？”他听见侍女在他的耳畔低声地说着。
“不……”摇了摇头，他用五指作梳，散开自己柔滑的发，衬托出自己张扬妖艳的容貌。“我要去找陛下。”
他起身，换了一身华美张扬的衣衫，又用朱笔勾勒出精致的妆容，猫儿一般的眉眼中写满了志在必得的傲然。他踏出高门，招摇地朝着养心殿去了。
陛下不来，那他便去吧。她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罢了，去讨好她，分得几分宠爱，应该不是什么难事。
她的生活也不很有趣，每天就是上朝，处理奏折。同时，受到摄政王的掣肘，她的每个决定都很困难，但她却那么努力。
乖乖做傀儡不好么……不用操心朝政上的事，又可以享受一辈子锦衣玉食的生活。她的心里，究竟在想着什么呢？
他明明坐在她的身畔，却觉得她离他那么遥远……
“小猫，夜深了，你回去休息吧。”不知不觉已更深，她偏过头来，轻声细语地和他说。
“陛下……不和小猫一起回去吗？”他轻轻咬了咬唇，因紧张捏紧的拳头松开了一点点，手心里都是津津的汗意。
他望着她，像猫儿一样的瞳孔里透露着野性的期盼……和小心翼翼的彷徨。
岂料，她却含笑摇了摇头，冲他指着桌上的那一摊奏折。“政事繁忙，我不累，还能再看一会……”
她委婉的逐客令让他只得起身告退。又是踩着一地的月光，他慢慢挪步朝自己的宫殿去。明明是轻盈的猫步，却被他迈地迟缓又沉重。
她和他想象中的样子，真的很不一样。他要怎么办呢……
他开始在她每日必经的路上上徘徊，从南书房到养心殿，从藏书阁到御花园……他制造了很多的不期而遇，但她对他的态度始终淡淡的。
究竟哪里出了错？他有些迷茫。但与此同时，她却开始出入听梨轩了。那里……住着那个他不屑为伍的庶子——夏梨。
没有高贵的出身，没有显赫的家室，夏梨明明应该过得比他更惨淡些的……
为什么……为什么？他究竟哪里比不上夏梨？
难道是因为，她喜欢夏梨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吗？！
可若真是如此，那为什么他的母亲却对同样怯弱的父亲毫不在意呢……
“陛下今日又召见了夏梨吗？”他这样问一旁随侍的侍女。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，他握着茶杯的手有些用力，指尖浮现出吃力的白。
“不……陛下下午只在听梨轩小坐了会，不及晚膳便又回了养心殿。”侍女回道。
哦？这倒是奇了……虽然她从来不在侍君处过夜，但这般早早地离开，却是极其少见的。
“想来……可能是陛下腻味了他整天哭哭啼啼的模样吧。毕竟他哪里比得上主子您聪慧贴心呢？”侍女看着他的脸色，讨好地开口。
他得承认，虽然这话听起来悦耳，但原因或许并不是这样。可……那又何妨？在这深宫之中，对夏梨落井下石，或许是他唯一的乐趣了。
“那我便去教教他，究竟怎样才能好好侍奉陛下吧。”他慵懒地像猫儿一般起身，顺势走出了门外。
却没想到，竟有不速之客拜访。月华下，一道身影伫立在院中，不知站了多久。
那道身影……常常伴在她的身侧，陌生又熟悉。
“齐公子？”侍女比我先反应过来，立即行了个礼。
齐如玉，她青梅竹马的远房表兄，亦是她心目中不二的凤君人选。就是为了他……她当初坚决地拒绝了十名侍君，他进宫的机会也险些失去。
“齐公子找我……有事？”他上前一步，敛下了眸中的敌意，魅惑的声音之中常带着的那几分骄横，也被他有意地收了起来。
“嗯。这只梨花香囊，是夏梨侍君托我交给你的。”齐如玉笑着递过来一只香囊，还没到身前，梨花的清香便悠悠传来。
“夏梨？”听到这个回答，他不由惊讶。在宫中的日子，他对夏梨从未客气，一向十分刻薄，为何要送他香囊？
许是看出了他脸上的不解，齐如玉淡淡一笑，又开口说道：“夏梨侍君，应该是想消除你们二人之间的误会吧。”
“你二人一同入宫，本该相互扶持。陛下身边又常年缺少同龄的玩伴，若是你俩能成为朋友，想必陛下也会更乐意与你们在一起的。”
朋友……和夏梨成为朋友？那个没名没分的庶子，他一想起那张柔弱的脸庞就觉得不舒服，总会让他想起那人……
看出了他的犹豫，齐如玉也不再说话，只是笑了笑，继续朝他伸着手。
犹豫再三，他还是接过了那个香囊。只是，他还是有些不理解。
日后……若是他与夏梨交好，齐如玉就不怕他们会分走恩宠吗？
似是读懂了他的不解，齐如玉仍旧笑了笑。云淡风轻的模样，好像对他的猜疑毫不介意。
“想开些……在这深宫中，一个人的日子，总是不好过的。”齐如玉淡淡开口，眼中半是劝诫，半是叹息。
不好过……是啊，不好过。
富丽堂皇的宫殿，精致名贵的摆设……这些是他入宫的原因。可守着这些尊荣富贵，度过一个又一个孤独的长夜后，他却越来越怕……
他害怕一个人待着，怕被忽视，怕被遗忘，怕被这座金碧辉煌却毫无温度的皇宫吞噬……怕有一天，会像那人一样。
那人，他的父亲，在那个府中，不争不抢，不问世事，怯弱无比。他的母亲不喜欢，所以，他……也不喜欢。
那人越卑微，他便越张扬。身为嫡子，身为那人的儿子，他很清晰地知道该怎样选择才能让自己过得更好。
即便是被他人背后指指点点，称作纨绔也好；被他人暗地里唾骂，说他仗势欺人，蛮横无理也好。
只有永远站在光鲜亮丽的地方，永远高高在上，先发制人，才能不被人轻视和怠慢。
这是他从自己薄情的母亲和长情的父亲那里学到的，曾经这是他奉若神明的准则……可如今，他站在世上最尊贵的土地上，却愈发觉得空虚……
他微微敛眸，想收起眼底的茫然，却在再度抬起时，恰好对上了齐如玉的双眼。
齐如玉的眼睛……可真好看啊。那里面没有轻视，没有责备，反而充满了温暖和理解。他一下子就想到了他四处寻觅她的踪影时，在假山之后见到的那一幕——
她欢天喜地地扑进齐如玉的怀里撒娇，小德子端着补药追在她身后。一向冷着脸像个木桩一样的柳侍卫，在不远处目露欣慰地望着他们。
那一刻，他好似明白了她的倔强和冷淡由何而来。曾经沧海难为水，有了齐如玉，她的目中，便再也留不下任何人了。
他也罢，夏梨也罢……不是他们不好，只是对她来说，从始至终，他们都是局外人罢了。
……
送走齐如玉时，他看着他有些孤寂的背影，他默默握紧了手心，半晌，又松开。
“去准备一份礼物……用心点的。”他这样吩咐侍女，柔滑的声音中，透露出些微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干涩沙哑。
“主子，咱们是要去陛下那儿吗？”听闻要准备礼物，侍女立刻兴奋起来。
“不。咱们去……夏侍君那儿。”说完，他没有理会侍女的一脸惊愕，只是走出了门外。
进来了之后，才发现……这座富丽的皇宫，着实有些太冷了。他抬头看了看天上不知挂了多久的月亮，沉默了片刻，随即径直走向了听梨轩。
在这宫中，或许，是时候开始新的生活了……
丛花盛艳竞芳泽，月下独酌影茕茕。
一晌贪欢闻雨落，宫墙半生不见君。 | 
发表于 2020-4-15 21:05:49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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